胡同深處，一場特別的放映

　　A Special Screening

　　五一當天，音樂紀錄電影《大河唱》組織了一場特別的內部試映，請來了斯瑪特教育集團的教研專家、家長和孩子。

　　帶隊的郭雅茹老師提前一天就來跟我溝通：“邀請的都是非常有思想的家長，對孩子的教育有開放而獨立的見解”，她坦率地說，搞得社交障礙嚴重的我愈發緊張，開場前就在胡同里不停地轉，因為是假期，胡同里有很多外地游客，不斷有人問路，但我完全說不清，主要是從去年冬天開始胡同就在改造，之前我認識的那些地標，比如一叢花、一間臨街的鋪子、一面爬滿了青藤的墻都沒了，別說游客，連我自己也在干凈而整齊劃一的胡同里走丟了，險些耽誤開場。

　　▲ 現場來了40多位家長和小朋友

　　現場來了40多個家長和小朋友，放映室坐得滿滿當當，開場前，郭老師說：“今天，請大家來看這樣一部特別的紀錄電影，是想讓城市里長大的孩子們接近土地、看見土地背后真實的文化、真實的生活”，但“真實生活”顯然不能過太久，90分鐘的電影，過了60分鐘就開始不斷有孩子跑出來，他們在大廳里追逐、捉迷藏，互相用英語呼喚和對話，不一會兒又跑回去，把放映室的門打開又關上，我坐在門口，看著里面的光亮了又暗，忍不住問他們為啥不看了?回答說：“因為他們說的外國話我聽不懂～”，哈哈哈哈，不禁想起《大河唱》艱辛的剪輯過程，結束了700多天的拍攝以后，真正的麻煩才剛剛開始，望著那1600多個小時的田野影像素材：三省的西北方言、用古漢語演唱的秦腔和皮影、說書、即興演唱的花兒…全體傻眼，發動了西北地區好幾所文科高校的大學生當自愿者，但“翻譯”工作還是無比艱辛，只能跟民間藝人反復討教——鄉音，似乎早成了外語。

　　對談，熱烈而深刻

　　A Deep Talk

　　映后交流很熱烈地進行了一個多小時，家長們果然如郭老師所說，都很有思想，思想的交鋒坦率而真誠——

　　“我非常喜歡王洛賓，但不喜歡蘇陽，我同意那個哈佛老師的觀點：傳統本來就美，沒有改造的必要!”

　　“我同意您的觀點，經典應該保留，原滋原味兒，但保留和傳承都很重要，也未必矛盾，就像蘇陽自己在哈佛時的回答一樣，他說：‘朱仲祿老師唱的《倉瑯瑯令》我可以反復聽，但我跟他不一樣，他從小放牛，我是個廠礦子弟，他有他的生活關系，我有我的，我需要用古老的方式唱今天的生活，無論你覺得唱得好不好，今天，當下，就是意義’。

　　▲ 映后交流，家長們不斷拋出新的問題

　　除了探討怎樣在完存經典的同時繼承文脈，關于真實紀錄電影的開放意義，坐在前排的先生說：“電影放到一半，我的孩子也跑去外面玩兒了，因為他還小，確實不能完全理解，但我很欣慰能和他一起來看這樣的電影，也很感謝你們給了我們倆這樣的交流機會，我從你們的鏡頭里看見了我自己，看見了我曾經熟悉的生活和今天的困境，我欣賞你們的不預設立場，不給出答案，我相信我們都沒有答案，但提問很重要，和直接給出答案比起來，讓孩子們看見真實的世界，保持自由獨立的思考更重要”

　　更多的家長是在興奮地追問：“我不知道花兒，但我兒子知道，他說：‘花兒’是一種古老的民歌，我沒想到他有這么廣泛的知識，更沒想到他對這些有興趣”、“我們渴望孩子們接近土地、了解自己的文化和藝術，但這么真實的土地和藝術在民間的生活樣貌該怎么展現給他們?展現之后又該怎么引導?

　　我想起了音樂人類學前調專家的答案：“僅就音樂性而言，我們捕捉到了‘土地的聲音’、‘生命的聲音’、‘信仰的聲音’，比如風聲雨聲流水聲，耕種、收獲、牛羊和莊稼在田野里生長和奔跑，生老病死，祈福、求雨、尊天地、敬鬼神…這條河之所以成為母親河不是因為她長，而是因為先民們曾經在此繁衍，耕種、掌握了節氣，建立了樸素的信仰和宇宙觀，遑論孩子們，我也一樣，踩著水泥地長大，五谷不分，是像蘇陽這樣堅持母語寫作的當代藝術家們建立了我對自己的土地和文化的認識，他們讓這條河流經我，至于如何把這些珍貴的東西介紹給孩子們，讓他們能接受和喜歡?我想可能需要更多像蘇陽這樣的當代藝術家、像郭老師這樣的兒童教育專家、像‘斯瑪特’這樣的教育機構去翻譯給他們聽，但我相信孩子們和我一樣，有權利知道這一切，這也是我們今天請大家來的原因。”

　　問題回答完有掌聲，但我忘了該站起來感謝大家，尤其該感謝坐在身旁的郭老師，我有點兒走神兒，因為看見了一直在旁邊側錄的阿土姑娘，后悔剛才沒把她請上臺，跟大家分享一下參與項目的感受——金逸堃，清華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的年輕學子，短發、小巧秀氣，和組里其他的同學一樣，和今天來看電影的小朋友一樣，在大城市里長大、求學。《大河唱》實際上是清華大學新聞傳播學院的影像人類學課題，全稱是“傳播學視野下的黃河民間藝術文化發展研究”，和這些名校的少年們共度了三年，深深感受到他們躬身在土地里真誠而深入的思考。《大河唱》采用人類學田野的方式拍攝：和被拍攝對象同吃同住，像種地一樣，把攝影機埋在土里，有大事發生時人手常常不足，于是阿土們總是在各個組之間游走補位，有兩次探班都被告知“阿土剛走”、“阿土又走了”……是我把她拉來做幕后紀錄片導演，但一直沒告訴她原因：我好奇她爸媽為啥給小姑娘取了一個美麗而中性的名字?更想知道她為啥管自己叫“阿土”?一個叫“阿土”的小姑娘，對土地和土地上的人應該有非常溫柔細膩的觀察吧?

　　嗯，她那么美，那么年輕，英語一定比我好，但那么喜歡在土里走…多好的名字，很想認識她爸媽。

　　▲ 等待進場拍攝的阿土

　　對談時郭老師的一句話很打動我，她說：“是觀眾完整了電影”，深以為然。

　　散場之后，有個媽媽攔住我，跟我說：“兒子問我，‘為什么叫黃河?為什么不是綠河?紅河?’，我很驚喜他能這么問，我同意你說的，因為我和我先生的成長背景就不一樣，同樣坐在銀幕下，我看見了陌生，他看見了熟悉，這種感覺很奇妙，仿佛我們看的不是同一部電影，但我明白他，和我不一樣的感動。” 我望著她：一張開朗明媚的，傳說中沒受過欺負的臉，拼合之前的信息，我猜她可能有海歸背景，但我沒問，因為不重要，我們是誰無法改變，我們驕傲我們是誰，這比較重要。

　　▲ 斯瑪特教育集團在NAEA大會上的中國地圖藝術裝置，在這些“藝術細胞”組成的蜂巢中，展示了全國500多個孩子的作品